小五虽然是愿意的，但还想听听方先生的意思，便趁他们写合约时跟三爷道：“师父替弟子做主，弟子欢喜得紧，但弟子并不是自由身，需得问问主子……”
“啊，对，这是应该的，”三爷连忙看向吕文杰，“要不这合约……”
文老板有点怕见方先生，但要跟小五签约，自是绕不开方先生，是以只能点头说道：“要不这样，时辰也差不多了，欢哥儿还需去玉壶春说书，咱们这边合同先写着，明日欢哥儿请方先生来三爷府签，可好？”
合约的内容都说定了，不必章老爷再出面，去三爷府签，两下便宜。
三爷自然是点头的，章老爷也没话好说，只能让人送小五自去，他们这边聊天说话不提。
小五很想立刻就回方家，但瞧着当真来不及了，只好让车夫直接去玉壶春，不想马车刚从吕府内街拐出来便急匆匆的停了。
小五探头一瞧，竟是方先生独自一人在路中间拦着，初夏的风吹得他衣决飘飘，显得腰身更加单薄。
小五忙下车请方先生上来，车把式继续赶路去玉壶春。
“先生怎么来了？”小五见方先生额角有些细汗，忙拿出帕子帮他擦拭。
方先生任她擦着，微笑说道：“听说你在三爷府被人接来吕府，我不放心，赶过来看看，正好看见……想来就是三爷了……看见他进门，便放了心没进去，只在这儿等着蹭你的车。”
他哪里用得着蹭自己的车？只是心里不安罢了。
小五忙道：“是吕夫人的爹章老爷想同我签约，以后写书只能给三爷府写，一册二十两，每套书另加一千两润笔；以后吕家所有的酒楼、茶馆也卖我的《枕边书》。”
“好啊，这就做起来了。”方先生笑道。
小五擦好了汗，收回手笑道：“多亏三爷帮我撑腰。本来章老爷想签终身，三爷一说，答应签三年，好的话再续签——三爷怕他们欺负我，说我是他的关门弟子呢！”
说到这里想起最重要的那事儿，又问方先生：“您既认出三爷了，想必从前是认识的？”
方先生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眼眶却有些微微发红：“认识，当年他是京中的名角儿——他便是我从前跟你说过的那种……自我约束得极好的伶人，很得敬重，我那时常跟着……”
说到这一句时，方先生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忙咳嗽了两声掩盖，撑着笑道，“常跟着我爹听他说书。”
小五想起跟三爷说他“瘦的很”时三爷的老泪纵横，瞧着他尽力掩盖的感伤，忽然心中难过，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双臂环着他腰身——
他真的好瘦啊！
自己这么矮小，这么短的两条胳膊，却能将他妥帖的抱在怀里，感觉再抱紧些就能贴进心里。
他身上还那么香……不是外物的香气，是清香，好像洗得极干净的衣裳被太阳晒干……又不止那么简单，是绝无仅有的体香，如青草，像雏菊，似野花，混着些中药的香气，闻得人飘飘欲仙，恨不得整个自己都钻进那香气里。
“小五……”
他在头顶轻轻唤着自己的名字，几分软糯，几分沙哑，几分拒绝……
拒绝？
小五吓了一跳，意识也瞬间清醒过来，咻的一下坐正了身体，并迅速扫了一眼方先生，但见他整个身躯微微向后仰着，双手微张像是生怕碰到什么东西，平素没有血色的俊脸涨得通红，特别是耳朵，像是熟得可以吃了一般。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觉车子微微一停，毫无准备的她因着惯性朝方先生歪过去。方先生忙伸出前臂让她撑着，车停好迅速松开，尴尬的脸庞仿若又熟透几分。
“欢哥儿，到了。”车把式在车下提醒道。
小五一眼也不敢看他，只低着头瞧他的衣角：“先让车夫大哥送您回家，我我我……我晚上回去跟您细细细说。”
靠说书赚钱的她竟开始磕巴。
方先生安静如许，好一会儿才有暖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
小五不好意思多坐，逃也似的下了车，吩咐车把式先送方先生回方家，再接路生回来找她，左右这段时间她只在玉壶春，哪儿也不去。
目送马车远去，小五进了玉壶春后台，整个人兴奋得微微颤抖。
她觉得自己真的没用，老阿姨的芯子竟能激动到这般地步。之后又有些欢喜，以为会独身一辈子，竟在这异世找到方先生这样戳中她内心的人。
她想想就气，又想想就笑，上台说书时都带着些羞涩，连台下听客都忍不住惊异，不时有人喊小二问怎么回事：“今儿的童林怎么跟情窦初开的大姑娘似的？”
小二也是尴尬的，闲时便跟周掌柜汇报，周掌柜也觉得惊异，派人打听小五今日的行程，不多时便听人回报道：“今儿三爷收了欢哥儿做关门弟子，文老板还要跟她签三千两银子一套的话本……”
“难怪，”周掌柜掀帘看着台上面色绯红的小五，摇头叹息道，“瞧把这孩子欢喜的。”
小五这状态维持到惠丰居，路生都觉得惊异，还是王掌柜消息快，见她这样便一脸慈祥的道喜：“听说三爷收欢哥儿做关门弟子了，还签了几千两银子一套书的约，恭喜，恭喜！”
“说到底还是要感谢王掌柜，”小五认认真真施礼道，“一切全赖我落魄时您的接济，否则实在没有小五今日。”
是呢，若不是王掌柜的一百文，也没法子被皇七抢，更说不上方先生的报答……如今想来，她同方先生，真是上天早早定下的缘分。
她并非没想过方先生不能人事这事儿……但如此良人，那点滴缺点算得了什么？倒是要感谢他有这缺点，否则也落不到她手里。
有了这个念头，她一整晚都高高兴兴恍恍惚惚的，有听客听说她被三爷收为关门弟子的消息，也小小原谅了她不甚完美的表现；有不原谅的小五也不介意，笑嘻嘻道歉，美滋滋回家，只觉得一颗心早飞回方家小院……某个人的身上了。
哎呀，好羞，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