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地牢，在阳光下看到的第一个人。
穿着玄青色的麻布衣衫，头发并不像寻常女子簪起来而是挽了个男子的发髻，手上提着万年不变的箱子，静静地站在阳光下看着他。
他恍然中的昨日一下子破裂，原来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慢慢走向林惠兮，停在他面前时林惠兮将手中拿着的发带给他，他安静接过自己束好头发，林惠兮又拿出一方手帕，高启低眼看着林惠兮，林惠兮躲避开眼神，良久道：“恭喜。”
高启看了林惠兮好久，他有一种想要拥住眼前人的冲动，不过因为自己的一身狼狈还是作罢，移开专注的目光，林惠兮松了一口气。
“赵大人调任县令，重案在身，他让我代话让你好好修养，善后之事不必担忧，修养好之后该当值当值，从前如何现在就如何，不必有顾念。”
高启点头，低声道：“多谢。”
林惠兮笑：“我没做什么，这次要多谢宋姑娘，是她救了你。”
高启将擦过脸的帕子收在手中，声音低低的：“谢谢你，来看我。”
林惠兮手上捏紧了箱子，显得有些不自在。
宋安时其实对于这样的场面很感兴趣，但是她最近都没有空去管这件事了。
赵修和一语惊醒梦中人，宋安时从思索吴春秋下一步到底做什么事情变成了她要怎么做。
可是她要怎么做呢？
当然是杀之而后快，不过这件事她还需要找帮手，毕竟她一丁点武艺也不会。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时机、方位和吉凶。
或许杀其他人都不需要这三要素，但如果是想杀了吴春秋的话，这三者都不能缺，他们之前的你来我往，忽略掉这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因此在外人眼里，宋安时寻方位这件事就变成了满京城的乱转悠，还偏偏喜欢去各种小巷子里乱窜。
赵修和也知道这件事，昨日去县衙前还给宋安时放了一包银钱在桌子上，所以在用过午食之后听见宋安时来找，还觉得很惊奇。
这几天宋安时跑了不少地方，但自己的事情没有多大进展，反而发现了其他事情。
赵修和出来接她，到了门口就看见人随意坐在门前台阶上，旁边衙役不敢拦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宋安时却压根不在意，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才朝后伸手，赵修和将人拉上来。
就看见今天宋安时妆扮的艳色惊人，粉腮杏眼，花钿下眉目含情。
“怎么样？”
赵修和笑：“好看，怎么过来了，用过午食了吗？”
一边说着一边朝里走，路过前厅的时候还碰上了用过午食的苏海，苏海这几天因为这个案子也是常驻在县衙内，现在看到这个情景直接扭头，晦气。
苏海心里不满，但是赵修和与宋安时根本注意不到。
宋安时兴致勃勃：“今天朱雀大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粉楼，专门卖胭脂水粉的，还可以给客人试装，手艺还不错吧？”
“吃过了，在街上吃的馄饨，不好吃。”
赵修和笑：“是很好看，不过你怎样都很好看，要不要吃点县衙里做的？”
宋安时问：“做的什么？”“汤饼。”
宋安时脸上出现嫌弃的神色。
“唔算了，不想吃。你刚吃完？”
赵修和眉眼藏着笑，淡淡抱怨。
“嗯。确实不太好吃。”
宋安时突然转过头来问：“你的案子破的如何了？”
赵修和罕见叹了一口气，一场大火把所有的证据都烧没了，以至于现在明明发现了很多东西但是怎么也穿不到一起。
宋安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你说我这是什么运气？”
赵修和挑眉，宋安时就状似不满，拉着赵修和官服衣袖的一角前后摆动：“妾身自己的事情一点着落都没有，怎么竟找到些大人关注的事情。”
赵修和一怔，随即笑开：“我道是你今天怎么来了。”
说罢拉着宋安时躲开了前面的衙役，“好好走。”
宋安时奇怪：“听见我有个大消息你都不着急想知道？”
赵修和心下无语，你人都在这，着急什么，再说自己也不是几年前那会刚出头的毛头小子，只知道莽撞。
“先好好走路吧，别摔着。”
……
苏海在问了两次赵修和的动静之后，知道不久之前他刚出去，还是没忍住把手上的茶杯愤而摔碎。
“原以为京城里他还算得上对手，现在却因为女人三番五次坏事，果真是本官高看他了。”
赵修和再次披星戴月回县衙的时候就得到了大理寺的苏大人还没走，甚至大发雷霆一副想要问罪模样的消息。
赵修和不知道苏海抽的什么疯，但还是颇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这大概就是官场，上官的情绪也是需要周旋的一部分。
说到底还是他变了，若是换着以往，不知道他会不会搭理这无聊的茬。
苏海对于赵修和只有满心失望，就好像原本你想要搬动一个石头，所以每天不停练功不停练功，终于等到你觉得自己可以之时，却发现那石头已经自己风蚀，轻飘飘的，毫无成就感，自然也无法像他人证明，你是如何力大无穷。
不过这种想法好歹在赵修和禀报的案情进度中消散一点。
赵修和自然不会完全把案件的进度汇报上去，这太过危险，他相信苏海没有站位，可是一件事被第二个人知道也就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说什么，这些尺寸他拿捏的很好，以至于苏海在听到赵修和说甘水巷最开始失火的那些人家中都发现了地窖之时，丝毫不清楚这是赵修和在第二天就发现的事情。
苏海有自己的直觉，这些天他也干了不少事情，他侧脸给了侍从一个眼神，侍从便小心把一本册子奉给赵修和，赵修和拿过册子一目十行，点了点被人特意标注出来的账本。
“工部的账本？”
苏海点头：“只是一部分抄本，看出问题了？”
赵修和手指点了点：“虚高半数，这还只是铁器消耗。”
粮草、弓弩、铁器、军需衣物这四样向来是同增同减，用于练兵或征战，这本账册做的假账如此高明，不可能会出现一样东西增加的情况。
苏海忍不住看了眼赵修和：“你要是哪天被你们永安侯府扫地出门，我倒是可以给你留个账房的位置。”
这份账本的问题苏海这两天不知找了多少幕僚和账房看过，最后才勉强看出问题，毕竟是工部官员做的账，但是赵修和仅看了一会，连最后的虚高的数目都能看出来。
苏海不觉得自己是嫉妒。
“没想到永安侯还教这些。”
赵修和继续看着账本上的数字，淡声道：“在青州时看过当地的账目，略会一些。”
苏海：……说的好像他在焦州就不看自己的账目了？！！！
这种自己学好久还没别人简单学一下学得好的感觉着实令人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