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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骥走出皇宫时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就像宇宙初开时那样一片混沌。一路步行出来多少下属、同僚甚至上官打招呼巴结都没有回应。

皇帝陛下给出的任务让朱骥感觉震惊,极度震惊。这不是要一统各属国,这就是要达到蒙古最鼎盛时期对天下的掌控力呀!

蒙古人在传奇的成吉思汗领导下南征北战东扩西讨打下的诺大一片国土远超大明国土,具体超过多少,大明朝没人知道。如果一定要说有人知道,那只能是当世懂帝朱祁钰了。

我知道,我知道,一切我都知道!

这一世朱祁钰当然能这么说,而且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反驳。不信,你可以试试——吾剑锋利否!

蒙古人靠着出类拔萃的身体素质和强悍到当世无可匹敌地机动能力横跨欧亚大陆所向无敌,敢在蒙古大军面前称兵仗者除了死亡就只有逃亡而已。

蒙古马为此付出了无数的代价,仅仅是走到哪就吃哪里不要钱的青草而已,却要被人没日没夜的骑不要,还要奉献自己的奶水和血肉。同样是被男人骑,雌性马匹和某种雌性直立动物要求的差异可不是一点两点。

同样是想剑指天下,皇帝陛下的手段居然是利用大明锦衣卫里剥离出来的部门通过秘密手段达到目的。

按照皇帝陛下话里话外、明示暗示的意思,日月照耀大地,明旗树立天下。任何不臣…不不不,任何不接受大明中央朝廷领导的地方都要过一遍筛子,只不过这个筛子是用各种计谋实施使其分裂、独立然后自行请求归入大明版图。

如果有不能被列入大明版图的土地那么只有一块地界,那就是佛经里说的冥府地狱,或者中国传统故事里说的地府了。

在朱骥看来此次征交趾更多的只是皇帝陛下有意拿水师练兵而已,区区交趾根本不是大明官军的一合之敌,即便有茂密的丛林做屏障,有无数的毒虫蛇兽阻拦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皇帝陛下连瘟疫都没用,这次决定仅靠官军一部小试牛刀磨一磨交趾的战力,更重要的是了解一下西南各臣属部族、小国对于天朝大军到来的态度。

如果主动臣服积极遣兵派员伺候大军征战的,这种“地区领导人”将会在朝廷派出的衙门里谋得一个不错的差使。否则嘛…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而且兄台看起来得罪了不少人啊,他们又都很想弄死你对吧?

缩了缩脖子,怎么感觉后脊梁一阵寒意袭过。朱骥低着头往宫外走居然不知不觉间眼看就要走出京城了。

经过一个小摊,几个才歇下的脚力正一手端着大海碗一手用简陋的竹筷子在一口锅里夹着食物。

大海碗里装着掺杂着各种粗粮的糙米饭,或者该说是杂粮饭。锅里煮着的食物老远就闻到那股动物内脏特有的荤腥味。这是卤煮,自从拿下塞北草原后牛、羊肉的供给就没断绝过,肉食价格跌到了一个不敢想象的价格。

可即便如此,普通人家还是不太舍得用肉食,一年里真正吃肉的餐数也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这些下力气的劳工了。车马店、背夫,重劳动的人力使用得多的地方就会有这么些个以动物内脏为餐食的食摊。

中原人吃肉,但是牛、羊的内脏因为膻腥味太重即便是食不果腹的人家也不愿意食用,实在下不了口。据说是皇帝陛下命御膳房里的大厨们想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如今才有了这么多以牛内脏为食材的卤煮摊和以羊内脏为食材的羊杂汤贩子。

“官爷,这个月的规费小的已经缴过了。”一个小摊主看着了一身锦衣卫袍服的朱骥,差点吓到大小便失禁。为了一家生计,只能凑过来跟这位面生的官爷打招呼。

这位官爷的袍服可比往日里来收规费的官爷华丽多得多,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绝对只有个死而已。

“做的什么吃食?”朱骥问道。

“小的…小的做的都是些粗砺吃食,哪里入得了官爷您的眼……”小摊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位官爷看样子不是善茬,今日只怕是不能善了了。

“问你做的是什么,哪里这么多话?”朱骥难得耍了次官威。

“是是,小的做的是卤煮。”小摊主满脸的褶子越发深了,眼睛挤到一团都快无法分辨了。

“来一碗。”朱骥吩咐。

“哎…啊?!”这种粗砺的食物莫说眼前这位官爷,平日里衙门里的帮闲也不太在意的,这东西真能入得了这位怎么看怎么都来头不小的官爷法眼?

虽然不解,还是得乖乖盛上一碗。

穷苦人家表达善意最朴素的方式,也是畏惧权贵最直接的表现,一碗杂粮饭堆得满满,一碗卤煮里几乎没什么汤汁。

看了看放在自己面前的卤煮和饭碗,再看看邻桌其他人,旁边桌也在小心打量着这位贵人。朱骥没有说话,旁人也不敢再大声喧哗。

这是京城里最腌臜的地头,贩夫走卒们每日聚焦的场所。往日里莫说有大人物来,就是谁谁谁门下的仆从也只不会愿意涉足。虽然大家都是社会低层的人,可是在京城里谁还没见过几身官袍呀!

蟒袍、绣春刀、牙牌,无一不显示着是锦衣卫高官的身份。蟒袍嘞,那可是蟒袍,往日里偶有巡街的锦衣卫路过看看人家身上穿得是什么?黑色飞鱼服!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步三晃的白袍飞鱼服莫说在老百姓眼里是不得了的存在,多少文武高官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

更莫说红色飞鱼服了,据说那是锦衣卫里千户以上才能有的袍服,咱们都是寻常百姓别说没几个人见过红袍飞鱼服,往往见到了也恨不得脚上插翅飞一样的跑远了呀!

今日这位爷奇怪,一个人就这么安步当车走到了这集市里,居然就坐在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黑腻腻的桌椅上要了这么一碗卤煮。

哗啦啦啦~一小队人的一路狂奔跑到眼前,稍一站定整齐划一的躬身行礼道:“指挥使!卑下逯杲护驾来迟,请指挥使责罚。”

指挥使?!天哪,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这可是皇帝爷爷身边的近臣,他要是不高兴了在皇帝爷爷耳根子旁说两句话,咱们可是杀头的罪过。

杀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那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拿个空碗过来。”朱骥向小摊主吩咐道,随后才转身对来人说:“来得挺快呀,什么时候我升了指挥使再来贺不迟,现在这么称呼不是让我僭越了吗?”

小摊主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还是逯杲一把抢过位置选了一只看起来还算周全的空碗又洗了两遍,这才双手举过头顶呈给朱骥:“同知。”

接过逯杲送上来的空碗,朱骥拨了一些米饭和卤煮到空碗里,直接端过开始吃了起来。

杂粮饭的味道并不好吃,但是岳丈家也常用杂粮饭,习惯了。当然还是白米饭好吃,只是老百姓舍不得而已,而且杂粮饭比白米怕难更扛饿。当然,换个立场来说应该是白米饭更好克化,所以京里的老大人们都食有精米饭。

旁边羊杂汤却是用的杂粮面饼、窝窝头配汤吃,看着浓稠的卤煮汤汁,可能是化不开干硬的杂粮面饼、窝窝头吧?

牛杂的腥膻味不那么大了,但一直是吃正经肉食的人对这玩意也很难提起兴趣来。陛下曾说过,还缺一味正料压住腥膻味,这个料虽然在海外,但迟早是要给大明弄来的。在此之前,谁也不准说卤煮牛杂是皇帝陛下给弄出来的,太掉份了。

身为皇帝摆弄些牛脏羊杂的可不得掉份吗,但是这一切都是为了寻常百姓家多一口吃食就另当别论了。岳丈常说,如果先章皇帝当年立的是景泰皇帝陛下,大明这会没准都已经远超洪武、永乐时最高峰的状态了。

“同知,这些……”逯杲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不为别的就因为自己这位上官不仅仅是皇帝亲近的重臣还是于太保的女婿、应天府的姐夫。那两位爷以往平易近人与百姓打成一片早就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事情了,可别扫了爷的兴致。

为什么眼看着这位皇帝跟着的红人走到这朝阳门附近才姗姗来迟,就因为已经打听了一圈过来了。跟皇帝陛下称兄道弟的朱同知今天从宫里出来后若有所思,一路走来心事重重就这么直接走到了朝阳门,结合了之前于太保的家风和皇帝陛下的一贯作派,这一定是有某个高官显贵要倒霉了。

咱们做小的,要懂得察颜观色,要会猜上官的意图!上官来这就为了吃一碗卤煮?呸!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指挥使…哦哦,朱同知。朱同知在宫里什么样的珍馐佳肴没尝过,还能在乎这一口牛内脏?现在得好好在朱同知面前表现表现,就算不能探到口气早做筹谋,至少也能要上官面前刷刷熟脸积攒一些…升职机会不是。

“要是再多放点盐和花椒,再多煮上一、两刻,或许能把腥味再压一压。”一边配着卤煮小口吃着糙米杂粮饭,朱骥一边说道。

与小摊主只会在一旁像鹌鹑一样抖糠不同,逯杲眼珠子一转心里盘算着听到的信息……多加点盐,莫不是盐道上的事情?还是御史?对,御史巡盐这几年都没怎么出事了,怎么会巡盐不出事呢,哪有不偷腥的猫,一定是一直没人抓而已。

同知说要多放盐,多半是盐道上有人又卡了老百姓吃盐的事情,会是谁呢?

“糙米饭配着吃挺好,怎么不多放些葱蒜?会不会配些菜蔬瓜果一起?”朱骥吃上几口,会侧过脸问那么一两句。

小摊主已经吓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一旁小校的催促提醒下才勉强蜀犬吠日复道:“官爷,来小老儿这里的都是穷苦人出身,干得是下体力的活计,就是冲着这点荤腥来的。小老儿哪能干那么没良心的事情拿些菜蔬糊弄人呢?”

“嗯…”朱骥听了后只是点点头。

很快,半碗杂粮糙米饭和一小点卤煮下了肚。“还挺扛饿。你们平日里都习惯了吃精粮了吧,这小民家的饭食是不是都忘记味道了。”

嘶…莫不是猜错了?这是要敲打我们锦衣校尉还是揪到哪个手长的要问罪了?

“卑下惭愧。”逯杲带头躬身行礼算是认错。

“散了吧,我自己走走。”说着,朱骥扔下几个大钱转身就继续沿着这市集闲逛起来。

上官说要自己等人散去,那就散去。逯杲摆摆手散了一旁的校尉,让锦衣卫校尉们就远远吊在后面跟着,一有事情能立刻一拥而上。留在上官身边陪同视察的是有品有级的和本街当管的校尉,就这样成了一群当官的当中留了个黑袍飞鱼服旁边小心伺候的奇怪场景。

“平日里都没事做,这么闲有功夫跟着我?”朱骥出行也没有大队人马跟随净街的习惯,常常三、五个伴当跟着满京城跑也就顶了天了。

“回同知话,其实是…其实是司里刚收了天津卫传来的消息,职部先过来陪着同知,已经吩咐人去等着看消息内容了。”上司没叫,你却贴上来陪着,总要给自己也要给上司找个由头才好。

“天津卫?”锦衣卫的情报系统仍然是共用的,四司中除了袁彬管的税务局主要是提供信息之外其他三局都有自主查询情报的权利。

“是,天津门来的急报。职部远远看见,连忙吩咐人去查看信息,这就顺着同知来路找了过来。如果是紧急的事情,一会人就会送信过来。”逯杲给自己找了个由头,不然总不方便说看到上官这么亲民走在街头,我们当心你找到点我们的碴,大家不跟着心里实在不踏实。

逯杲模样长得就不像个正人君子的样子,准确来说就没有个官样子。封建王朝对官员的体貌也是有偏好的,人脸方方正正的国字脸或者长方形的相对而言更让人觉得体面。这官让人一看就方正,是个官样子才好,再看看逯杲,配上那明显装出来的谦卑模样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后背不踏实。

没有理会逯杲,朱骥仍然漫无目的四周闲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引起集市里不小的恐慌。

废话,能不恐慌吗?一群锦衣卫大佬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平日里在街面上嚣张跋扈惯了的校尉这会跟在这群大佬后面连个应声虫的位置都排不上,只能一脸猥琐伸长了脖子侧着身子拼命想让上官们看到自己伸过去的笑脸,这种陪着小心的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么可笑。

越看越没趣,朱骥皱着眉头回身看了看后面这群讨厌的跟屁虫,一言不发直接往回走了。

迎面,一个锦衣卫校尉正飞快的朝自己这群人的方面一路疯跑过来。天津急报看来还真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