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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瑛已经记不得自己被打了多久了,只觉得在昏昏沉沉之中,他被带上了船,关进了一个小房间,驶离了那座岛。

驶离了他们生活了一年多的岛。

他终归还是败给了这滔天的权势。

不知今生还能不能与他相见。

只求她还能活着,她和孩子都能过得好。

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了,摸了摸伤口,抬手放在眼前,只看到了红。

这红色让他想起了他给白芷簪的那朵花。

挺好看。

他还想多看几眼。

他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将这块布褶成了一朵花的模样。

不够红,不够鲜艳,他就再沾点血,再沾点新鲜的血。

这花朵渐渐成形,渐渐鲜艳。

他捧着这朵花,像是捧着白芷的脸,用拇指轻轻摩挲,温柔又缱绻。

*

卓家三姐弟和国师都被单独看押起来。太子时不时就去虐待孟瑛一顿。

但是吃饭时,孟裕又会与他们同吃。心情好时,还会叫上孟瑛一起,与他一起扮演兄友弟恭。

这日所有人都在,他们在甲板上用膳,大海辽阔不见一点杂物,海天纯粹的蓝,蓝得让人空洞又恐惧。

孟裕忽的开口,“遥弟,镇南王卓云君,在南蛮失踪了。”

“什么?”卓家三人同时惊呼,“什么时候的事儿?”

“半年之久了。”孟裕淡淡道。

桌上的人一时气氛严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孟裕斜眼瞥向孟瑛,对卓遥道,“遥弟,你爹不愧是辰国第一大将军,手下的军队,那叫一个忠诚,嚷嚷着要见你呢!”

卓遥冷哼一声,不作言语,他去接手他爹的军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孟裕一定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孟裕给孟瑛夹了个肉丸子,继续道,“但是朕何尝不知你们一家人,对朕这个弟弟呢,爱之深厚,天地难撼动。”

“朕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个蠢笨之人,你们看不起朕,只认他!”孟裕用筷子指着孟瑛,晃了晃。

“但这可不行!”孟裕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朕才是辰国的皇帝,朕才是一国之君!”

“遥弟!想去南边,杀了他。”

他指的是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孟瑛一点也不意外,他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不过是负隅顽抗,垂死挣扎地渴望一线生机罢了。

“只要这人在世上,你们就不会真的臣服于朕,我再蠢笨,这个道理还是明白!”

孟裕说完,还是觉得有些讽刺。他待他这几个表姐表弟,那可是极好啊!

他们怎么就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卓遥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杀了他?”

“凭什么?”孟裕有些愣,一瞬后,他表情变得玩味,转头看向卓泓,“你说说呢?泓弟弟!”

众人这才顺着孟裕的目光看向卓泓,一时心脏骤停,呼吸都消失了。

“泓弟弟,朕特意让人给你做的藕汤好喝吗?朕记得你爱喝。”

只见卓泓微张着嘴,双眼全是泪水,嘴里微弱的发出啊啊的声音。听到孟裕唤他,他缓慢地转过头,像是年久失修的木偶,一卡一顿的。

他浑身麻痹已经好一阵了,只是刚才所有人都在紧张的氛围中看着孟瑛,没人注意他。

他脑子还能思考,听到孟裕的问话,一时气怒攻心,双眼爬上血丝,加上药物的作用,霎时间,眼角嘴角鼻腔一道道鲜血涌了出来。

卓翎张着嘴,啊的一下,崩溃又无助的哭出声来,“阿泓!阿泓!”

卓泓坐她对面,她几乎是跌着倒了过去,扶住卓泓,“阿泓!阿泓?你怎么了?怎么了?”

余靖全身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愣在原地,手脚像针扎一般的在发麻。

卓遥心里咔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坏了,脑子都故障了。

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卓遥顺手抄起桌上的一个玉盘,一把敲碎,一只手猛掐住孟裕的后颈,另一只手握着盘子碎片抵上了他的喉结,咆哮如雷,“孟裕!你他娘的找死!!!!”

“解药!立刻!马上!!”卓遥双眼猩红,牙冠颤动,宛如恶鬼。

孟裕即使料想到了这个结局,还是被卓遥的气势压住了,但他还真没傻到把解药乖乖给他。

他气息变弱,畏惧着开口,“遥弟,只有半炷香的时间,是臣服于孟瑛,还是朕!”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我说了,解药!”卓遥掐着孟裕的后脖颈,愤怒的唾沫星子喷他一脸。

碎瓷片已经刺破了孟裕的皮肉,鲜血顺着喉结滑落。

孟裕身子开始有些颤抖,“只有我知道解药在哪儿 ……只有半炷香的时间……”

半炷香!

半炷香!

半炷香!

半炷香三个字像是魔咒一般在卓遥脑中不断不断的响。

卓遥看向卓泓,他全身绷直了,嘴里啊啊的想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耳口鼻处都有鲜血淌出,已经俨然有尸体之相。

他听着姐姐在唤阿泓的名字,姐姐的声音在不停地颤抖。

“阿泓——”

“阿泓——”

娘亲去世时,他和姐姐抱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擦泪,说,“我们一定将阿泓好好养大……”

他照这话做了一辈子。

这不是孩子的戏言,而是身为兄长的誓言。

这句话一直在卓遥脑中反反复复的回响,让卓遥好长一阵耳鸣。

他腿软了,他被吓得腿软。

软着腿退了好几步,他无助地看向孟瑛。

孟瑛朝他浅浅一笑。

他竟然笑了。

卓遥手中的碎瓷片落到了甲板上,无助地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栏杆上,他沾着血的那只手插进了头发里,一下一下的,重重的挠着头皮。

他一开始就料想到了结局,所以才对他说出那番话的。

孟瑛朝孟裕缓缓端了一杯酒,“皇兄,你我之争乃皇权之争,并非兄弟之争,臣弟敬你。”

孟裕见他那么坦然,不知他又有什么幺蛾子,警惕非常,却是被他牵着走,也端起了酒杯。

“臣弟若去,还请皇兄莫要再做任人宰割的傀儡,莫要做一个亡国之君,做一个真正的皇帝,还天下百姓以安宁!”

孟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留下孟裕在海风中怔愣。

做一个真正的皇帝?

孟瑛走到侍卫面前,在孟裕的示意下,拔出了他手中的仙鲸剑,缓缓走到卓遥面前,将剑柄递给了卓遥。

“阿遥,记得哥哥说过的话,拜托了。”他轻轻拍拍卓遥的肩膀,显得这般亲昵。

卓遥愣愣地接过他递过来的剑,触到他的手,很凉很凉。

这手他小时候牵过,向来滚烫。

他也在害怕吧?

但他还是决定成全他们一家人,成全他的夫人。

他比不上他,一辈子都比不上。

他永远是他最憧憬的飒兰哥哥。

他的家人,哥哥的家人,天下的百姓,都在等着一阵春风。

哪怕只为这一阵春风,他甘愿一辈子愧疚。

卓遥原本缠着的手忽然不抖了,剑锋一转,闪烁着寒光的剑,直直刺向孟瑛的胸膛。

“飒兰哥哥,我会用一辈子来偿还……”他转了一圈,将孟瑛抵到了栏杆上。

孟瑛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痛了,他嘴里涌出了鲜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含糊着吐了一个字,“好……”

孟瑛抚着胸口那朵血染的花,觉得很安心。

他仰头一躺,便任那无法动弹的身躯跌落进了海里。

沉没,再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