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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成思就一个人躺在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监护室里,孤独,空洞。

护士打开门,苏半夏穿上鞋套慢慢走进去。

现在华夏还没有重症监护室的概念,在西方也才发展不久,无菌意识都不普及。

苏半夏慢慢走近,秦成思躺在床上没有发现,他的耳朵也不太好了。

苏半夏在一米远的距离看了他好一会儿,觉得原主的母亲鼻子或许是像他的,记忆中赵清宁的鼻子高高挺挺的,甚至有点像少数民族。但原身的鼻子就更像苏正方,虽然也挺好看,但没有赵清宁的那么有特色。

“你找我?”苏半夏拉了个凳子坐在旁边,出声询问。

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秦成思艰难转头,“你……”

“我来了,有什么话说吧。”

秦成思比苏半夏上次见他老了很多,去年见的时候,虽然他依旧是年逾古稀的岁数,但起码精神上还是挺好,看着硬朗,一动一顿还有风雅之意。

但现在看来,比之耄耋老人不遑多让。

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头发也白完了。

“你过得……好吗?”秦成思的声音也沙哑极了。

苏半夏点头,“好。”

“宏图说,你生了孩子,我送过去的东西,你留着吗?”

秦成思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扭头看苏半夏了,眼里的希冀在浑浊的眼里竟然显眼得很。

“……嗯,收到了,留着呢。”

秦成思笑了笑,“留着吧,这次来京城,可以去那个房子里看看。”

苏半夏心里有点堵得慌,现在这又是干什么呢,拖泥带水的。

“有机会回去的。”

秦成思有点着急地抬起脖子,“要去,一定要去!”

旁边机器“嘀嘀”地响着,秦成思盯着苏半夏,要她一定答应。

苏半夏心念一动,算了,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过不去呢!

“好,我去。”

秦成思满意地泄力躺了回去,“要去的,要去的,有我给你留的好东西呢!”

之后秦成思就像是梦魇魔怔了一样,说着苏半夏听不太清楚也不太懂的话。

“宁宁……乖宁宁……”这是在叫赵清宁。

“不要,别抓我……”这听不懂。

“郭云,你放过我,放过我吧!”这是……想离开郭云?

苏半夏拧着眉头,摇摇头,把拿来的袋子的东西拿出来。

也不管秦成思还听不听得到自己说话,“这是我收拾妈妈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应该是给你做的吧?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想着你,但是毕竟,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这样也算是她送你一程了。”

袋子里是一件浅灰色的长衫,苏半夏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不知道是做给谁的,算身量,苏父要高一些,也壮一些,明显是不合适的。

但上次去郭家,见到秦成思的时候,苏半夏就明白了,是做给他的。

苏半夏不知道赵清宁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去做的这件长衫,要放在苏半夏自己身上,父亲在自己少年选择富贵离自己而去,自己还会给他做衣服?

但现在的秦成思看着太可怜了,可怜到……有些悲凉。

濒死之人,众叛亲离,可见一斑。

可这不是自己选的吗?你哭什么呀?

秦成思的瞳孔已经开始不聚焦了,苏半夏起身将长衫盖在他身上,“好走吧!”

秦成思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可手却死死攥着长衫袖子。

几分钟后,床上的人,再没了声息。

外面的大夫护士鱼贯而入,苏半夏最后隔着人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身出门了。

郭云被医生扶着路都走不稳,没有了以往的雍容华贵和优雅端庄。

里面兵荒马乱,外面倒有点儿岁月静好的意思。

郭宏图看见苏半夏出来,挑了挑眉,“说完了?”

苏半夏坐在他旁边,“嗯。”

“人走了?”

“嗯。”

郭宏图坐正身体,“你看上去有点儿难过啊,跟我预料的倒不一样。”

苏半夏掀了掀眼皮,“什么样儿啊该?兴高采烈还是大仇得报。”

“反正不该是现在这样……嗯,不喜不悲?”郭宏图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合适的词。

苏半夏心累,站起身,“结束了吧?我走了。”

“我送你!”

回去的车上,苏半夏一直沉默着看着窗外。

回去不是司机送的,是郭宏图自己开车,他觑着苏半夏的脸色,“其实,你能来他特别高兴,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半夏抠着玻璃窗上的冰花,漫不经心问道。

郭宏图长叹一声,“其实有些话,你外公不让我跟你说,但是我吧……”

“他不让你说,你就别说,说了对我们双方都是困扰。”苏半夏冷漠打断。

郭宏图头一次见这样的,“你不好奇?”

苏半夏在车窗上的霜花上抠出一个玻璃珠大小的洞,能看见外面的人来人往。

车速并不快,苏半夏还跟一个拿着风车的小孩儿对了个眼儿。

郭宏图扎扎实实被噎住了,像吃了个囫囵枣儿一样,梗得慌。

“能有什么呢,无非是身不由己以身殉道?妻子女儿遭了一辈子罪,到头来他拿牺牲者的伟大身份当鸦片一样吊着自己的生路,何苦来哉。”

苏半夏神色淡淡,当初凉亭见面,她心里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在秦成思身上有太多的矛盾与不合理,但要给他加一个“舍身救女”的光环,那就一切都通了。

比如,为什么他明明是懦弱的背叛者形象,又身板笔直。

为什么明明做了逃跑者,却满脸的正义凛然。

为什么,他那么痛苦,那么愧疚,眼睛里却带着壮士一般的自豪。

因为他心里,是觉得自己没有背叛妻女的。

他觉得自己尽管锦衣华服美酒珍馐,却如同坐牢般受着非人的心理刑罚。

他艰难吗?

艰难。

但是值得敬仰吗?

苏半夏只想说,如果程延这么做,她能把他脑袋锤下来。

“我以前也误解他,但是最近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没办法,他是为了救你外婆,这件事是我姑奶奶做得不对,但当时他不顺着的话,可能你妈妈真的有危险。包括后来,你妈妈的行踪,我们家一直是知道的。”郭宏图淡淡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该找你姑奶奶要个说法的意思吗?”苏半夏直直看过去。

郭宏图:“我不是……”

“你无非是自己讨个心安罢了,反正我一个平民老百姓不会也不能找你们家要公道,不是吗?郭组长,再说这个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