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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武侠修真 > 逍遥仗剑行 > 第210章 游子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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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时间往回追溯一些,停留在少年少女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的前一天,回到那个暂时远离战火,暂时宁静安详的城市。

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掌勺的位置,开始为与他一同住在这片帐篷里的东海老乡们准备起了午食。

他已经八十岁了,在没有仙丹妙药辅助,又是从北边退伍下来的老兵,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很不容易了。所幸他的身子骨还硬朗,比起得了癔症的老战友周许国,他的脑袋也还算清醒。

但只有何楚来自己知道,记性好的坏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两场他绝对不愿意回忆起的战争。两场战争,让他的人生突兀地被分割成了三块。

第一场突袭战,那一个在边陲城市长大的少年,一夜之间成了一名保家卫国的战士。十岁的何楚来从一名伙头兵做起,一辈子参与了大大小小近三十多场战役。“保家卫国”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镌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四十岁以后,他以一名驻守北疆三十余年的老兵的身份光荣退伍了。没有经历过所谓的六煞之乱,也没有经历过帝王更替带来的动荡,更没有经历过两域拼死的决战。他生在了一个好年代,拿着足够下半辈子挥霍的钱,可以荣归故里了。

但当时的何楚来犯了难。在他才刚刚懂事的时候,他的家就被战火毁灭了。他对那个生他的地方实在是没有什么记忆,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而面对这副已经将镇北视作故乡,将军旅生活刻进骨子里的身体,何楚来不知道该去哪儿。

那时候还是周许国给了他建议。两人几乎是同一年入伍,又是同一年退伍,见何楚来无处可去,周许国便带着这个生死兄弟回了家,一座名叫东海城的边防重镇。

不得不说,何楚来喜欢这座城市,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浓厚的军旅气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找到了归属感: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无家可归的老兵,不愿意留在北域的,基本都来到了这里。

何楚来找到了同类,自然开心。他成了家,立了业,有了一间小院子,一个贤惠的老婆,一个懂事的儿子。

他有家了。

或许是为了发挥余热,也或许是因为单纯闲不下来,何楚来自告奋勇地成了一个公学的掌勺师傅。从伙头兵做起来的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烧菜的手艺,加之他做的饭带有一股浓烈的北方风味,很受先生和孩子们的欢迎。

何楚来觉得找到了一样可以奉献余生的事业。这一做就做了四十年,即便吃他饭长大的孩子早已游学四方,即使他带出来的儿子早已顶替了他的位置,即使他都已经直不起腰了,他依然每天都往公学跑。

他喜欢看见孩子们吃完他做的饭后露出的笑容,更喜欢孩子们围着他喊他“何爷爷”时那份真切。

孩子们的热情,能冲淡他这些年不断经历的战友们的逝去。

留在他身边的老朋友们不多了,只剩一个早已经把他忘记了的周许国。自从周许国得了癔症以后,他就不再去看他了。因为何楚来不敢,他怕看见了,会忍不住哭出来。

哭,对于北地的汉子来说是最大的耻辱。

直到东海之乱到来,又将何楚来本就孤独的晚年撕扯得一干二净。

他是幸运的,因为他住的地方没有产生大规模的杀戮,一个持枪的男人放走了他们。但他又是不幸的,妻子死在了东海里,儿子被逃命的人活活踩死了……他因为走得慢,被人潮挤到了一个某间屋子里才碰巧躲过一劫。

那时他已经不再抱有侥幸,战士的血性被点燃,他拿起干草叉就要和外面的怪物们决一死战。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在他已经做好慷慨赴死的准备的时候,一把飞剑从天而降,捅穿了即将撕碎他的怪物,载着他送到了临淮。

降落临淮的瞬间,何楚来崩溃了。

他多么想痛骂这飞剑的主人,为何不再早点来?这样就能救下他的妻儿。又或者再晚一点,哪怕晚一息呢?他也能和妻儿团聚了……

和他一样的人还有许多。要不是合欢宗的姑娘们用幻术和魅术暂时稳定了他们的情绪,恐怕那一夜有勇气活下去的人不多……

何楚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他受的伤也不重,关键当过兵,会做饭,所以自然而然地被任命成了这片营区的负责人。虽然他已经年纪很大了,但看着周围缺胳膊断腿的、嗷嗷待哺的、迷茫无措的……他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从接下这个担子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快有小一个月了。这期间何楚来像个铁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工作着,整个营地的人都被他照顾得很好,这与其他的营地截然不同。

可在这看似宁静的背后,更多的是深夜无助的哭泣以及独自一人时的悲怆。很多人失去了一切,家、妻儿、财产……光是活下去,就耗费了他们所有的心力。要不是路温舒派人日夜守着,恐怕自尽的人不会在少数。

与之相比,同样经历了这一切的何楚来简直坚强得不像一个人。有很多人都好奇他工作的动力是哪里来的,他最多也只是苦笑着自嘲一句:“军人天职罢了。”

可谁又能知道呢,正是这个看着无比坚强的老人,在来到临淮后的第七天,也就是那场集体的头七祭祀的时候,默默地跟在了数里长的出殡队伍后面,捡了一地的纸钱。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幸存的老人,以及有样学样的孩童。

那些纸钱,至今还在他的枕头地下藏着。

熬完了今天的热粥,何楚来招呼着几个还算康健的小伙子去分发,自己则舀过一碗表层稀一点的,就着一小撮盐凑活喝了起来。喝到一半,他趁着那个断了一条手的室友不在,又把藏的纸钱拿出来数了一遍。

不多不少,刚好八十三张。是个吉利数字,因为他也八十三岁了。

小心翼翼地把纸钱叠好又藏起起来,何楚来端着碗走出了帐篷,刚好听到了门口两个人在闲聊。

“朝廷来的人说回东海的话免费给我们房子和银子。”

“不回。”

“你知道有多少银子吗?三十两啊!而且是一个月!连发三年的那种!这你也不去?”

“不回。”

“哥们,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那么抵触回去?要不要我给你请几个合欢宗的仙人帮你看一看?那仙人不仅人美心善,治疗心伤也是一等一地好啊!”

“你烦不烦!我说了不回!”

“嗨,你这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

“滚!”

两个闲聊的人最终不欢而散,各自回到帐篷里去了。但他们的对话却被何楚来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也再一次打起了算盘。

回东海啊……

何楚来放下了碗筷,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树枝,在地上寥寥画上几笔,就是一张简易的地图。看着眼前的地图,何楚来念念有词道:“从临淮到东海,要几天啊?”

“你要回去?”不知何时回来的室友用仅剩一条的手臂扶着下巴,冷不丁地问道。

何楚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毕竟那里是家呀。”

室友“哦”了一声,随后一言不发地躺回了床上。何楚来有些尴尬地想要擦掉随手画的地图,谁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老何,你回去后能不能帮我去海边看一眼?”

“看什么?”

“有没有一个红色的头花遗留在海滩边儿上。很好找的,一朵红色的牡丹花,很大,很鲜艳的。”

“嗯。找到以后呢,要给你寄过来吗?”

“不用……扔海里吧,它要去陪她的主人了。”

“诶。”

当天夜里,帐篷里多了两个辗转反侧的人。何楚来横竖睡不着,一遍又一遍地掀开枕头,看着他藏起的纸钱,默不作声。他的室友则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第二天一早,何楚来走了。他将负责人的工作交给了营区中一个靠谱的年轻人,又帮着他写了几张菜谱,多是些滋补养生的东西,还有能快速填饱肚子的。都是以前在战场学会的。

做完这一切,他就上路了。行李不多,一个自己做的扁担,一个缺了一角的桶,一沓纸钱,一点干粮,一点碎银子。仅此而已。

路过城门时,守城的士兵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造型奇特的何楚来,赶紧拦住了他,“老人家,你要去哪里?”

“回家。”

“可东海已经什么没有了……”

“我知道,老婆孩子都没了,我亲眼看着他们没的。”

“那你回去干什么?”

“我的根不在那里,但我老婆和孩子的根在那里。我要给他们修个坟,人死了要有坟才算完整。”

“然后呢……”

“听说东海城正在重建,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去搬搬砖头也好,帮工人们做做饭也罢。做点我能做的吧。”

“老人家……”

年轻的守军没有再说什么,一老一少的眼神在无声无息中交汇,看着何楚来无比慈祥的双眼,他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何楚来走了,这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了。他挑着个担子,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当他踏出城门的那一刻,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蓦然回首,惊讶地发现不少熟悉的面孔一起走上了那条东去的路上了。

他们相视一笑,随后共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有一个少年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一批又一批出城的老人,看着他们坚定而无言地向着东方前进,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夕阳不在,久到最后一个老人踏着夜色离开了这座繁华的城市,他才不情不愿地回到了暂住的朱楼。一路上,他眉头不展,他的眼中含惆,但一想到那个对自己翘首以待的佳人,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家了,该给小白做晚饭了。”

他们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名叫回家的执念。

那里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名叫家的地方。

而现在,面对杀入自己家园的无名敌人,江笑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丧失了回家的一切欲望。她只知道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她身边已经再无一个同胞,可身后还跟着三个想要玩弄遁逃猎物的捕手。

“小江豚,再快点,你的时间不多了。哈哈哈!”

江笑笑咬着牙,不敢回头。她是最后的希望了,她能走到这儿靠的是是不知道多少同胞用生命给她开出的血路,江流也为了她被人杀人。她要活下去,带着所有人的份,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平静的翠湖此刻已经化作最为凶悍的猛兽,肆意地啃食着湖泊中的一切。清风带不走淤积在湖泊当中的血腥,往日美丽的家园早已化作人间炼狱。

苍老的老者拄着残破的鱼骨拐杖,昏暗的双目被血色占据,五根在月色下微微发蓝的触须插入他的耳洞,操纵着一切。两行血泪从深陷的眼角之中缓缓流出,他极力抵御着,却还是抬起了双手,蓄力下一发攻击。

在他身前,是数十个漂浮在湖面的白鱀,死前的惊恐还残留在脸上,他们始终不敢相信,为什么最为德高望重的大大大长老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在他身后,漂浮着一个没有双足的蓝肤女子,大得有些出奇的透明兜帽遮住了她的脸,无数触须从她的四肢中探出,她操纵的不仅仅是白鱀的长老,身下还在自相残杀的剩余白鱀,也是她的杰作。

“生不如死。我喜欢。”

修长得有些不合比例的手指轻颤,十几个白鱀就纷纷抱住了身前的同胞,一脸呆滞地引爆了妖丹。成年即金丹的白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武器。轰鸣不断的爆炸将整座山给轰平了一半,让血池彻底地展露在月光之下。

月光皎皎,血流滂滂。唯有寂静,再无其他。

再三确定神识范围内再无一个活着的白鱀的时候,她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老者身上。想要玩弄猎物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她松开了一切的禁锢,让这位老者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瘫软的老者颤抖着跪倒在地,手中骨杖滚落到一旁,他不可置信地看着皱纹遍布的双手,极剧的痛苦让他喘不上气来,更说不出话。

“这……都是我……”

“嗯,你真厉害,老爷爷,这一手控水的本事,让人家好羡慕啊。”女子笑着蹲在了他的身边,露出了兜帽之下浅蓝中带着星光的眸子,她一脸单纯且崇拜地看着白鱀长老,眼中满是羡慕。

“畜生!畜生啊!我杀了你!”

长老嘶吼着,苍老的双手插进自己的丹田,毫不犹豫地拔出了象征自己本源的白鱀妖胎,当着敌人的面把它捏爆了。他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他的双手沾满了同胞的鲜血。那至少在他死之前,要带走这个残忍的恶魔。

残破碎裂的妖胎爆发出堪比太阳的光,也彻底照亮了此刻满是尸山血海的山谷。长老凄惨地笑着,可当看见眼前的敌人平淡如水的神情时,他再一次陷入了绝望。

她只是手指微动,长老的双手再一次不受控制,忠实地履行地眼前之人的命令,将即将爆炸的妖胎重新塞回了他的丹田之中。

“不!”

只听见一声闷哼,长老也失去了生机。眼下翠湖四周,除了作为始作俑者的蓝肤女子外,再无一个活物。

没有玩物让她再次陷入了无趣之中,缠绕在指尖的触须微微发光,传来了瑶姬略显无奈的责备:“蓝蓝,你要改掉玩弄猎物的习惯,这次任务很严肃的。”

“我知道啦,瑶瑶。”被唤作蓝蓝的海妖也不管对面能不能看见,就摆出一个鬼脸撒娇道:“可是瑶瑶,我这儿真的好无聊的,你那边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啦,我和烈能处理好的。”

“是是是。”蓝蓝白了一眼,说话的时候满是阴阳怪气,“你就和你的情郎好好在一起吧!我这个做闺蜜的怎么比得过你的情郎呢?”

“蓝蓝!”

被戳破小心思的瑶姬还没来得及辩解几句,就突然被对面打断了。蓝蓝一改方才的轻松,严肃地看向前方,收回了四散的触须,“瑶瑶,我这有人来了。你那小心”

“一切小心。”

结束了通讯,蓝蓝抬起兜帽,面向空无一人的前方低声问道:“道友是不是来晚了呢?白鱀一族已经死绝了。报仇已经没有意义了。”

“某没来晚。”深沉的黑暗之中,洁白如玉的灵光包裹着拳头,正面直击,傀琦凌空踏步,一脚便击碎了虚空,转瞬间就来到了她的面前,“杀你们,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无数触须化作的护盾在傀琦前面如土鸡瓦狗一般脆弱不堪。蓝蓝虽然惊讶,但没有慌张,小指伸直,原本正在追杀江笑笑的三位海妖就被她拉到了身前。

突然出现的三妖配合极为默契,须臾间就明白了现状。正当中一尊披甲龟妖立刻化作护盾挡在了肉身最是脆弱的蓝蓝身前,另外两人则左右协攻,杀向了傀琦的两肋。

即使攻击被挡,傀琦依旧毫无触动,脚下蓝火爆发,竟靠着蛮力直接推着龟妖向前,将他打入了地下。留下身后两个因攻击落空而一脸慌张的两妖,以及满脸不可思议的蓝蓝。

轻轻拂去了黑纱上的尘土,傀琦抬头看着严阵以待的三妖,抬起一脚便踏碎了剩下的龟壳,随后伸出了一根手指面无表情地挑衅道:

“你们三个一起上吧,某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