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刺穿了何县令的脖颈，将他钉在脏污的地上。
死不瞑目。
血液顺着伤处涌出，在被洪水喂饱的土地上蔓延着，构成诡丽的风景。
注视着那大片刺眼的红，楚无疑的思绪有些混乱。
他静静的站在那具尸体旁，任由鲜红的色块引出他狰狞可怖的记忆。
“先生。”
温暖的披风落在肩头，熟悉的人无视尸体，走上前来，为他系着脖颈处的系带。
楚无疑垂眸，注视着那两根白色的带子。
……像是要自缢一样。
这个忽然出现的诡异形容，让他不自觉抓住了林述的手。
“先生？”
被抓住的林述停住了动作。
他抬眼，看向楚无疑。“是有哪里不对吗？”
林述注视着那双失去焦距，宛若琉璃的红眸，直觉不对。
可还未等他看出些什么，楚无疑便如大梦初醒般，缓缓眨了眨眼。
“……抱歉。”
他快速松开林述的手，露出一个有些许歉意的微笑。
第一次看到这样笑的楚无疑，林述短暂愣住。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没事的，先生。”
林述回以楚无疑一个浅笑，手上动作极快的系着带子。
而在他做好这一切，准备暗戳戳追问楚无疑，方才是怎么了的时候，楚无疑率先开口。
“走吧，去官府。”
楚无疑扫过地上的那片狼藉，又抬眸看向林述：“县令的位置空了，要先选一个暂居。”
林述知道什么更重要。
他点点头，将自己想说的话吞下去。“好。”
在楚无疑的注视下，林述又走回到尸体旁，拔下了那将何樟钉在地上的长剑。
干燥的白布，将剑上不断滑落的血滴擦拭干净。
林述反手将剑塞回了剑鞘，便跟着楚无疑回到了马车上。
“先生。”
注视着端坐在背光处的楚无疑，林述轻声开口：“官员，要如何确保其清廉呢。”
听到这个问题，楚无疑掀起眼皮，不咸不淡的答：“陛下，水清则无鱼。”
这个答案让林述哽了一下，他不甘心的追问：“可是先生就很清廉，为什么其他官员不能像先生这样！难道我给他们都俸禄还不够高吗？”
楚无疑忽然有些心累。
他注视着林述，轻叹了口气：“陛下，千人千面，人各不同。”
“不是谁都能与臣一样的。”
虽然楚无疑自己从不贪污，就连抄家抄出来的金银，也从不私藏，都进国库或林述私库。
但那是因为他对钱没兴趣。
一点兴趣都没有。
而楚无疑也很清楚，他对钱没兴趣，是因为他没有欲望。
他是神。
可其他的官员，是人。
是人就会有私心，是人就会有欲望。
身为诞生于欲望的神明，楚无疑知道，人类的欲望有多可怕。
如果朝廷试图彻底遏制官员对钱财的欲望，那只会造成更可怕的结局。
人是没有真正底线的，朝廷也不是手眼通天的。
楚无疑亲眼见证过欲望被遏制，后又触底反弹的人有多恶心。
他不想再看那样的场景。
所以他残酷的打碎了林述的理想乡。
“陛下，是人就会有欲望。”
楚无疑垂眸，缓声道：“堵不如疏。陛下，人的欲望永远无法被消除。”
虽然林述还是有些不明白，但听楚无疑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会选择接受楚无疑的观点。
即使他不理解。
但林述有些好奇。“先生也有欲望吗？”
楚无疑：“？”
他看向林述，思索片刻，没有否认。“陛下。欲望，是人就会有。”
虽然楚无疑并不是人，但他在扮演人。
所以，他要有欲望。
听到楚无疑说自己也有欲望，林述似乎很惊讶。
他微微向前倾去，语气轻快的调侃着：“我以为先生一直是无欲无求，喝露水就能活的神仙呢！”
好吧。
楚无疑也轻笑起来。
说的也不算错。
虽然他做神仙的时候，喝的不是露水，是血水。
但其实，都差不多。
见楚无疑笑起来，林述的心情也终于回暖。
“先生啊……”
林述轻轻拉住了楚无疑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那双冰凉的手。
“虽说水清则无鱼。”
他用近乎自言自语的音量道：“但若是一会选官员，再选出一个何樟之流，那该如何是好。”
听到这话，楚无疑轻扬起唇角。“陛下，您忘了。”
“我们回程时，仍要走这条路。”
在林述的注视下，楚无疑笑着，说出了有些可怕的话：“若是何樟之流，那便在回程时杀了，及时止损。”
林述不愧是楚无疑养大的孩子。
他毫不犹豫：“先生说的是，那便可以放心去选了。”
虽说林述心中还有些担忧，如果又选上去一个贪官，那在他们未回程时，该如何是好。
刚受过灾，百姓还能忍受贪官污吏吗……
但林述一向无条件信任楚无疑。
而楚无疑，并没有那么在意百姓。
……
沛泽的官府，在城正中心。
看着那金丝楠木的牌匾，林述的拳头有些硬。
……天杀的。
他都舍不得用金丝楠木做牌匾。
而在林述心中咒骂时，楚无疑正在诱哄系统。
【可是，你已经告诉过我很多贪官了。】
楚无疑轻声软语：【那再说一些清官苗子，有什么不好的。】
系统晕晕乎乎，但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底线：【大人，不是我不想。只是这里终究不是京城，我也无法一直保证……】
楚无疑垂眸，心音的语气也带上些许委屈：【没关系的，如果你担心的话，那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也可以的。】
听到这话，系统诡异的沉默了。
不多时，铿锵有力的声音便随之响起。
【不，大人。】
【我怎么能让您亲自去做这些事。】
系统格外坚定：【请您放心！您就进去，我替您找万年不变的清官苗子！】
目的达成的楚无疑微扬唇角，但被冲昏了头的系统根本没有关注到。
它现在激情满满，准备为了楚无疑大干一场。
在进入官府后，亮出令牌的楚无疑，成功召集了所有驻留在这里的官员。
某左都御史几乎算是“恶名远扬”，因此那群官员在楚无疑面前，全都像个小鸡仔一样唯唯诺诺，连说话都不敢。
他们生怕楚无疑不高兴，当场就给谁家掀翻，九族抄了。
什么？左都御史没这个资格？
天呢，但凡有点人脉的，还有谁不知道当今圣上，被这个男狐狸精迷的五迷三道。
而且楚无疑连前吏部尚书的家都敢掀翻，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并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在想什么的楚无疑，扫视那一群低眉顺眼的官员们。
【哪个好。】
他询问系统。
正在进行高规模运算的系统主机都要烧了，却也不忘回答楚无疑。
【大人稍等。】它的声音都有些卡：【马上算出来了！】
楚无疑微微颔首：【好。】
系统说马上，真的还就是马上。
就林述刚将把给楚无疑坐的椅子搬来时，系统计算出了它的最终结果。
【大人。】
有些超负荷的系统努力保持清醒：【最后一排，左边开始数，第三个，那个没什么表情的。】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他叫……陈惜，陈康元，是个优质的清官苗子。但我也无法保证，他一直这样……】
【人是会变的。即使上位，也还是需要，大人监督……】
电子音气若游丝，得到自己想要结果的楚无疑轻声安抚：【你去休息一下吧，是不是累到了。】
一听到楚无疑关心它，系统瞬间精神了许多。
但照比寻常，还是有些萎靡。
小系统很不舍：【那大人，我先去休息……一会就来。】
楚无疑已开口点了那个官员的名字，闻言轻轻点头：【好。】
系统退下了，而楚无疑也把人揪了出来。
“你是陈康元，对吗？”
他又问了一遍。
那本就冷着个脸的官员犹豫片刻，还是点了头。
他抬手行礼，“大人，在下沛泽典史，陈惜，陈康元。”
在确认了身份后，楚无疑又扫了眼林述，并得到了一个信任的浅笑。
“好。”
他收回目光，毫不犹豫道：“何樟已死，县令之职空虚。”
“那便由你，暂且接任这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