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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匹骏马跑在官道上,为首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身穿华贵的白袍,腰间配着上好的暖玉,剑眉星目,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女子则是一件简单的粗布麻衣,头上戴着帷帽看不清长相,背上背了一个暗青色的包袱。

那包袱上歪歪扭扭的打了几块布丁,跟旁边的华服公子一比尽显寒酸。

正是冯葭一行人。

若是之前,沈靖定要对她揶揄几句,可早晨看过冯葭的御马术之后,沈靖这一路上半句话都没有,只是看冯葭的眼神开始古古怪怪,别别扭扭。

随行的几个府兵倒是坦荡多了,见了冯葭虽然也较之前一样恭恭敬敬的叫她声谢小娘子,但眼里的嘲讽已经换成敬佩,甚至有胆子大的,在队伍修整之余跑到冯葭跟前,真诚的向她讨教御马的技巧。

他们脚程很快,黄昏时便快出石城的地界了。

“小将军,我这帷帽上有字?”身后的目光让冯葭浑身不自在,她终于转过身问道。

沈靖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沈靖又挤过来,看着冯葭端端正正的坐在马上,姿势熟练,甚至没有用马鞭便可以自如的掌握马匹前进的方向,终于憋着一张通红的脸道:“真是小看你了!”

冯葭看着她别扭的样子不由失笑。

“你们石城的女子都会骑马?”

“倒也不是,”她不过是沾了道具的光罢了,但这些自然不能明说,便道:“我寄养的王家是猎户出生,小时候曾经跟着王家的伯伯学过一阵子。”

沈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起石城那起骇人听闻的王家毒杀案。

传言破案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初闻时他根本不信,只以为谢兰昭是机缘巧合才破了案件,然而看见她惊艳的御马才能,才对那个传言有了几分相信。

“读过书吗?”

前世冯葭是读过的,不仅读过,而且以吏考的笔试第一进了大理寺,但是这一世……

“曾经跟着王家伯伯认过些字,学堂是没上过的。”反正王家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她不怕沈靖查出点什么。

“只是认过些字啊……”沈靖口中带着些遗憾的口气,过了会道:“你兄长与你说过你们谢府的事吗?据我所知,你父亲谢丞相最是看中文采,家教极严,你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们幼时便是请名师回家教导,十岁便都入了女子学堂,就算是家中文采最不济的女儿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会几样?”

见她不言,沈靖便喃喃:“想来是一样不会,也罢,我对你能抱个什么希望呢。”

冯葭:“……”

“不过当今圣上最小的女儿平昌公主甚爱马球。”

平昌公主?

听到仇人的名字,冯葭紧紧攥住了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

沈靖还在喋喋不休:“平昌公主甚至在京中组建了一支女子马球队,经常代表我大历与周边的大宛、澧朝打马球,可谓是风光无限。你御马如此厉害,说不定马球你也可以熟练掌握,惊艳四座,到那时受到平昌公主的赏识,入了那女子马球队,谢丞相说不定会高看你几眼,你在谢家也不至于随意受人欺辱……”

“反正你自己多留心,”沈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他的声音也跟着低下去一点,“起码不要像她那样,不明不白的被人陷害,落的个身死魂销的下场。”

“小将军说什么?”坊市上人多嘈杂,后半句冯葭未听清。

“没什么,”沈靖在马肚上抽了一鞭子,对身后喊道:“快到宵禁了,大家加把劲,随我出城门!”

言罢一马当先,冯葭一夹马腹快速跟上,十几匹马在坊市里穿行,快到城门口时,远远便看到有几个人在街角拉扯,为首是绿衣红帽的龟奴打扮,被拉扯的则是一对姐弟。小男孩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半掩着半张脸看不清面容,躲在姐姐身后瑟瑟发抖,小姑娘身材纤弱,面容清俊,眉梢一颗红痣显得楚楚可怜,像是一朵风雨飘摇的玉兰花,明明那样脆弱易折,却执拗的张开双臂保护着身后的弟弟。

冯葭下意识的多看了两眼,四目相对。

这世上苦命人太多,可惜她身负血海深仇,注定是踽踽独行,过一世刀尖舔血的生活,跟着她便是朝不保夕,可是眼见着那女子就要被龟奴拽进青楼,冯葭还是勒住了缰绳。

“她欠你多少银两。”

绿衣龟奴闻言抬头看了一眼,一眼便瞧见了冯葭肩头绑着的破布包袱,晦气道:“滚滚滚!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想学戏文里的英雄救美?快点滚!今日老子心情不好,莫要找打!”

“她问你多少银子回答便是,哪儿那么多废话!”说话的正是沈靖。

他见沈葭迟迟没有跟上来,便折返寻找,一看这个场面,沈靖便知道这个谢小娘子又在给他找麻烦,原想着不闻不问给她个教训,但听到那个龟奴对她出言不逊,他又不自觉的涌起一股无名火。

沈靖腾起一脚踹在那龟奴的胸口,面颊上带着寒霜:“带上你挨的这一脚,一并说个数吧!”

那龟奴被踹翻在地,干嚎了几声,正要开骂却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一抬头瞧见沈靖的面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沈小将军!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小将军绕过小的吧!”

玉兰花一般的姑娘原本心存感激的看着二人,直到听到“沈小将军”几个字时,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僵。

沈靖随意的从腰间摸出一千两的银票抛给那龟奴,道:“这够买你们院里十个姑娘了,放他们姐弟俩走!”

龟奴捧着那张银票感恩戴德叩谢,姐弟二人也跟着低头叩首,谁也没有瞧见那女子握着弟弟的那只手在隐隐颤抖,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滔天恨意。

冯葭几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门。

行至半夜,大家都有些人疲惫,于是一行人在官道旁边的一处客栈歇脚,冯葭快速的吃完了一碗牛肉面,一转头见沈靖站在月下发呆,不由的走过去。

“今日是上弦月。”沈靖并没有看她,维持着望月的姿势喃喃道。

冯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银月如勾,确实是上弦月。

大抵是月色太浓,勾人相思,冯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不见数月的沈靖忽然翻墙进大理寺找她。当时已经十三的沈靖褪去了儿时的青涩,开始有了少年郎的雏形,他比上次见面时黑了些,瘦了些,也高了些。

他坐在大理寺高高的房檐上,曲起一条腿看她,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几个月我和舅舅去了西北,冯葭,你去过西北吗?那里气候干旱,遍地都是黄沙,与京城的繁华完全不同,若有一日你想去,我陪你去看如何?”

“听闻这几个月你又破了几桩奇案,想不到吧,你的名声已经从京城传到了千里之外!”

那夜他喋喋不休了许久,大多是他在西北的见闻,直到上弦月挂满树梢,少年才低低的道:“冯葭,听闻你要成亲了......跟那个丞相府的谢子麟?”

“那谢子麟有什么好,他父亲便是出了名的古板迂腐之人,想来儿子也定然很是无趣之人。”

“而且这谢丞相子女众多,府里定是鸡飞狗跳,你去那儿便是被捆住手脚,你不是同我说最想要自由的吗?”

“若是你再肯等上几年,等上几年的话......”

沈靖看着那晚的月色,终究是没把话说完。

......

“今日的一千两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十三岁沈靖与现在十六岁的沈靖慢慢重合,冯葭说道。

“不必。”

“我并不喜欢欠人恩情。”冯葭道。

沈靖终于转过脸:“我亦不喜欢。”

“什么意思?”

沈靖道:“我听闻王家灭门案的真凶是你找到的?而且仅用了不到三个时辰?”

冯葭点头。

沈靖忽然开口,眼神有些飘远:“很多年前我曾经受过一个人的恩情,但那人却因为一个案子丢了性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知道她真正的死因。”

“你想委托我查案?”冯葭眉睫微微一跳。

沈靖摇头:“不是现在的你,而是将来的你,现在的你还没有这个本事。但是想让我把案子委托给你,你就要经受住考验,眼前就有个很好机会。”

“如果你能靠自己平安在谢府里立足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你帮我查案,那一千两便是定金。”

“谢兰昭,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