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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载着青悯的马车在一座半旧不新的宅院门前停了下来。

青悯下了马车,那车帘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话,你以后也再无青悯这个身份,明白了吗?”

青悯并不应答,那马车里的人也似乎不需要他的回应,便号令车夫挥鞭扬长而去。

一名仆童打着灯笼候在门旁对着青悯鞠躬道:“大人,您回来了。”

青悯跨进这座陌生的宅院,从袖中掏出一张身份文牒,借着月色见那文牒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名字:来俊臣。

从今日往后,他不再是青悯。

而是,来俊臣。

洛阳大理寺。

公堂上架起了一扇厚重的屏风。

崔主簿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屏风向祈墨与缪尘霜问道:“祈少卿、缪寺正,这……真能行得通?”

缪尘霜莞尔一笑道:“崔主簿,您就放心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衙役来报:“薛主持已到大理寺。”

这次薛怀义没有像上次一般骑着马,横冲直撞大理寺公堂,而是恭恭敬敬地揣着手走了进来。

可他刚一进公堂,四下环视,却没见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不禁又开始有些恼怒厉声道:“你们这是在耍什么鬼把戏,不是说是神皇召见我的吗!”

“怀义,莫要喧哗。”屏风后响起了神皇武曌的声音。

薛怀义一听是武曌的声音,脸色立即收敛了不少:“神皇……”

屏风后只听一声幽幽的叹息。

“神皇!”薛怀义有些慌神,他抬起手向屏风的方向伸去,却被两旁的衙役拦了下来。

“神皇!五日前小宝用自己血为神皇绘了一幅百尺高的大佛画像,还为神皇抄了佛经,神皇您、您都看见了吗?小宝、小宝是真的敬仰您的呀!”

薛怀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情绪有些激动,连自己的原名都说了出来。缪尘霜甚至能觉察到他眼眶里的点点泪光。

“既然薛主持如此敬仰神皇,那为何要在神宫纵火!”祈墨高声质问道。

薛怀义脸上闪过一抹震惊之色,随即换了那副恳切哀求的模样,转而挑眉回应道:“宴会才进行不到一半,我就离席回寝了,之后再没出过房门,少卿大人你有何证据说纵火之人就是我呢?”

“纵火之人的确不是你。”祈墨一双漆眸如深渊般直视薛怀义,“但你却是幕后主使。”

“哈哈哈哈哈哈!”薛怀义仰天大笑,“我以为大理寺断案讲究人证物证,今日看来并非如此,尔等不过只是一群庸才罢了!”

“物证在此。”祈墨抬手,一名衙役端着木盘走上公堂,木盘上赫然放着八块沾着灰烬的鸽蛋般大小的玉石。

“这些玉石,是在神宫的废墟中找到的。”祈墨看向薛怀义的脸,说道:“当日神宫起火,因缪寺正及时疏散众人,无人葬身火海。可后来却在废墟中发现了这些玉石,这些玉石正好是四品官员袍服蹀躞带上的装饰物。而根据我对当晚夜宴名单的核查,参加夜宴的四品官员只有三位,且都在神宫起火后及时离开。”

“哼,这能说明什么?”薛怀义咬牙冷哼道。

“说明有人假扮朝廷四品官员混入宴席中。”祈墨眼神冷峻,“四品官员的袍服只能由圣上御赐,微臣冒昧问圣上最近可有加封四品官员?”

“未曾。”屏风后响起了武曌的声音。

“既然圣上近日未曾加封官员,那废墟中找出来的这些物件,应该就是有人伪造了四品官员袍服,并假冒四品官员遣散了值守神宫的侍卫。”

祈墨的目光如鹰一般锐利地盯着薛怀义道:“这可是欺君罔上之罪。”

“哈哈哈哈!一派胡言!”薛怀义妄笑着摇头。

缪尘霜目光一沉:撒谎的人往往用笑声或肢体语言掩盖内心的恐慌。

“把人带上来。”祈墨向两旁的衙役说道。

一名中年女子被带上了公堂。

“赵尚服,近日是否有人找你要过四品官员袍服的制作样式?”祈墨问那女子。

那女子是织染署的主官赵伶,主要负责神皇、亲王及群臣衣袍冠冕的监制。

赵尚服先是点了点头,又瞥见身旁的薛怀义面色铁青,便没敢再开口。

祈墨看出了赵伶的忧虑,便道:“赵尚服,今日神皇在此,你也不必替任何人隐瞒,只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便可。”

“神皇?”赵伶心一惊,惶恐地抬头环视,却不见这公堂上有任何神皇的影子。

“赵尚服,朕要听你说实话。”

赵伶一听那扇巨大的屏风后传来神皇武曌的声音,慌得上身俯倒在石砖上大声道:“神皇万岁,七日前的确有人找过奴婢要了四品官员袍服的样式!”

“是何人?”

赵伶微微抬起叩在石砖上的额头,清晰地说道:“白马寺薛主持。”

薛怀义听闻,铁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扭头狰狞地向赵伶怒道:“你撒谎!我为何要这么做!”

“奴婢也不知薛主持为何要找奴婢讨要官袍的样式,当时也没细问。”赵伶低着头答着,其实她不是没细问,而是不敢细问,薛怀义曾经连当朝宰相苏良嗣都敢挑衅,她一个低品阶的尚宫怎敢追问呢。

“好啊,就算这四品官服是我薛怀义伪造的,那又和神宫起火有何干系?”薛怀义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祈墨。

“你先是派人穿着仿制的官袍进了万象神宫,待那人遣退了侍卫后,再从佛像内胎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油,最后纵火。”祈墨把案件的推理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出来。

“薛主持,本官说得可对?”

薛怀义的瞳孔猛然一张,眼睛没有看向祈墨,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幅屏风大声质问道:“我为万象神宫耗费了近一年的心血,日夜殚精竭虑,为的不过是……不过是讨神皇您的欢心啊!小宝又怎会将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

屏风后悄然无声。

“那是因为薛主持你因爱生恨。”缪尘霜开了口,目光转向薛怀义:“还记得你那天在静云寺说的话吗?”

缪尘霜加重语气说道:“得不到的就毁掉。”

薛怀义一怔,随即怒道:“对,我是说过这句话,可这又能代表什么?”

“这充分地说明了你的作案动机。”缪尘霜继续说道:“爱与恨是感情的两种极端,当一个人正处在一种被剥夺和被分离的感觉中时,会有无力感,但更多的是呈现出一种烦躁和愤怒的状态,这也就是所谓的“遗弃狂怒”状态。”

缪尘霜眼眸一垂,又迅速抬起:“就像薛主持你现在一样。”

薛怀义刚要开口辩解,却听那屏风响起了声音:“怀义,你这么做,是太在乎朕,是为了引起朕的注意吗?”

薛怀义的双唇翕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双手垂落在膝盖上,不断地开开合合。

整个公堂陷入一阵沉寂。

薛怀义颤抖着抬手抚平身上披着的紫袈裟,“神皇……小宝曾经以为,神皇只属于小宝一个人的……可是那天小宝却看见了那个姓沈的御医,他凭什么!凭什么夺走了小宝的爱!”

缪尘霜看得出来,薛怀义的心理防线已经开始有些崩溃。她与祈墨对视一眼,现在只要乘胜追击,薛怀义就会招供了。

“怀义,你真的只是太在乎朕了,所以才这么做的,对吗?”

屏风后武曌的声音继续追问道。

“是!小宝这么做就是为了神皇!”薛怀义抬起头看向屏风,双眼通红道:“万象神宫……是小宝指使人纵的火……小宝不甘心,不甘心输给那个该死的御医!”

缪尘霜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转头看向崔主簿,见他正端着笔记下薛怀义的口供。

“怀义,爱是没有输赢的。”

随着屏风后一声叹息,薛怀义忽而俯趴在地上痛心疾首地捶着石砖道:“神皇……小宝知错了!请神皇原谅小宝!请神皇原谅小宝!”

“带下去。”祈墨未等屏风后的人开口,便向两旁的衙役吩咐道。

薛怀义情绪崩溃混乱,只由着衙役架着自己往牢狱踉踉跄跄地走去。

缪尘霜轻轻松了一口气,起身绕到屏风后,见屏风后的赵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压低了声音道:“官差,这下可以了吧?”

“嗯,你表现得很好,感情发挥得很到位。”缪尘霜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缗钱递给赵生,“这是工钱,辛苦了。”

那赵生本想推辞,可缪尘霜没等他推辞,便把钱塞进手中,转身又去了公堂。

“祈公子,薛怀义总算是招供了,这下可以和圣上交差了。”

“这次,多亏了你。”祈墨看向缪尘霜,眼前这看起来纤弱的女子,却总能让他感到意外。

洛阳紫薇宫。

武曌隔着绛紫色纱帘,向帘外一名紫袍官员幽幽问道:“朕让你查的那位大理寺少卿,可查出个明白了?”

那紫袍官员恭敬地弯腰奏道:“回神皇,微臣已查到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