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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庆幸万分。史文恭刚刚消失,戴宗就从夜市回来了,满满当当一个大背囊。和他自己那个青色背囊并排放。

潘小园躲在屋子里,满脑子事情睡不着,听到院子另一侧,他房间里窸窸窣窣的,似乎是他想把两个背囊合成一个。但代购回来的东西实在太多,戴宗忙了半夜,终于没声了。潘小园也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起来,戴宗愁眉苦脸地站在她门口的大柳树下面。

“嫂子,兄弟有事相求……”

她赶紧还礼:“大哥尽管说。”

眼下她兼职客店老板娘,一切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兄弟的背囊……昨天撕坏了,无法带上路。敢问嫂子这里可有富余的?”

潘小园心里哈哈大笑。叫你塞东西。叫你塞东西。

好在她心思细腻,任何零零碎碎的都备着点,当即答应,从库房里翻出个新背囊,给他送过去。

踏入戴宗客房的一刹那,看到满地五颜六色乱七八糟。

她终于见识到了,戴宗万年不离身的那个大背囊里,无数小喽啰打赌竞猜的神秘口袋中,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鞋。满地的鞋。草鞋、布鞋、棉毡鞋、皮革靴,五花八门,有新有旧。

戴宗见她发呆,不好意思地一笑,解释道:“这个……兄弟跑得快,比较费鞋。”

*

戴宗数日后便走。除了“代购”的各项商品,免不得又带了不少暗桩小队的殷切礼物——譬如燕青的家书、孙雪娥的配方、贞姐儿新缝的头套、还有潘小园带给武松的一个小小布包儿,里面是一张小纸条,“我一切都好。西门庆已寻到”。还有她自己的一条腰带。口脂印了个小唇印儿,那口脂似乎被不小心抹到旁边了,两根手指头印儿。

旁人就算看见了,也不过会当做闺房之趣,一笑而过。

但潘小园觉得武松不会一笑而过。这是她私放史文恭那日,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扯下来的自己的腰带,让旁人误会她和武松在干别的呢。

武松当时可恨死她了,这条腰带不会不记得。他再多想一想,也许就会明白她想传递的信息:那日的误会没有白瞎,史文恭那小子还没死呢。

再加上那句“一切都好”,算是告诉他,史文恭暂时无害,自己还全须全尾的蹦跶呢。

一个小布包,两个最要紧的信息。思念旖旎倒放在第二位。

她这才有精力重新扑到生意上,查查这几天的账,没有大问题。询问一下各个员工,一切顺利。虽然没什么巨额进账,但一切按部就班,一点一点的积累盈余。

她的小小野心慢慢膨胀。眼下有了戴宗送来支援的五十两黄金,足足抵掉了燕青亏掉的那五百贯——现金已经不愁周转,似乎能容她做些别的什么了。

她自己的个人私产,大多已经贡献给了风门,买到了关于西门庆秘密产业的情报。那些金子说不定已经让风门送给史文恭,当他的吃穿零花钱。这么一想,颇觉世界奇妙。

但她既已接近一文不名,则急需重新积蓄私财,以备不时之需。若是能“挪用”店里的富余现金,做一些小小的投资……

反正梁山军法也没规定不许嘛。

但做这种事,只能赚不能亏,需要格外小心谨慎。因此抽时间,略略了解了一下东京城的金融市场。“便钱务”相当于现代的银行,将钱存进去,给以票券,可用来异地取钱,算是“定额支票”;“检校库”是向百姓发放小额贷款的;“交引铺”可以用来买卖茶引、盐引等等,算是一个原始的期货交易市场,但交易额动辄以万贯记,她不觉得自己玩得起;点心店往南两条巷子,便是金银彩帛交易市场,同样是大额买卖,有时候政府需要向辽输送“岁币”,也会直接派人来市场收购。

都不像是可用的。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同时,梁山这边的任务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这一日生意清淡,燕青向她提出邀约。

“表姐,外城白虎桥畔的……嗯,花柳巷,小乙带你去逛逛?”

表弟请表姐逛妓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破天头一遭。

潘小园扑哧一笑,恶作剧的感觉。

“不带别人了?”

“你想带谁?”

想想也是,带谁都不太妥当。尤其是那几个年纪小的,怕是就此给带坏了。

也只有燕青不介意光顾这种地方,她也完全放心,这人不会把自己交待在路边野花手里。

她自己呢?穿越女猪脚的必备游览项目——逛妓`院——这么久了,也该兑现了吧?

朝燕青一笑:“你等下,我去换装。”

管扈三娘借了男装穿了,上下打理整齐。同时想着,自己似乎也该置办一套文质彬彬的书生长袍什么的。往后若是和明教建立了长久的联系,还不得三天两头往院子里跑?

打扮出来,见燕青也已经准备完毕,看看她一身男装,突然摇头:“我不能就这么去。”

潘小园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笑道:“说得是。你最好也去打扮打扮。”

燕青心思缜密。可以设想,要是他以本来面目去“眠花宿柳”——哪怕只是在红灯区散一小圈步——怕是半个东京城的花姑娘都得蜂拥而至了。再说,他这张脸让人过目不忘,万一到时和明教谈崩了,往后同在东京城,万一撞见了多尴尬,双方日子都不太好过。

片刻之后,燕青重新出场,潘小园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小乙哥,没……没让你扮这么丑啊!”

燕青在一张猥琐脸下面朝她挤眉弄眼:“玩个大的嘛。”

潘小园拿他没脾气。这下可好,他成了丑绝人寰的猥琐小厮,自己是姿容秀气的文弱男青年,院子里的姑娘们见了,自然知道该往谁身上扑。

燕青又补一句:“反正表姐你是女的,又不怕。”

潘小园:“……”

不怕被女人占便宜么?

把店里的生意安顿好,秀气男青年和猥琐丑小厮一同上街,叫了辆车儿,直奔外城白虎桥,在第一盏竹叶栀子灯底下停下来。

燕青“买”到的情报,只是说明教有细作在这一带落脚,地点是某个妓院。本以为十分易寻,没想到放眼望去,整条街鳞次栉比的温柔乡,一眼看不到头。有几个大胆的姑娘甚至倚门而立,朝过往客人抛媚眼,不知是清倌人,还是暗门子。

和燕青对望一眼:“怎么办?”

看一眼,赶紧把目光收回去。燕青今日肆意发挥,尊容简直辣眼睛,真是被他丑怕了。

丑版燕青双眼一眨,笑道:“看我的。”

摇摇摆摆走过去,和几个闲得无聊的卖笑女郎攀谈起来。潘小园眼看他跟几个美女有说有笑,心里觉得这趟没白来。

本以为燕青全靠一张脸,才能混成今日的万人迷;没想到人家即便毁容,单凭一张嘴,也能把阅人无数的姑娘们逗得花枝乱颤!

简直不给别人活路了。

当然,用的时间要比平时长不少。姑娘们对他这个丑角儿,想必也没什么旖旎绮念,只当是个有趣的小厮罢了。

燕青不一刻就胜利而归,轻声笑道:“前面的万花楼、潘家馆、金凤酒家,都是这两个月有新人落脚的。”

潘小园:“……先去潘家馆。”

燕青忍笑好一阵:“同意。”

那个“潘家馆”显然是和潘小园格外有缘,刚探进一个头,就让一阵浓香一把拽了进去,矫揉造作的声音:“小哥近来可念着奴家?”

潘小园抬头一看,吓一大跳,人倒是不难看,惨白惨白的粉面,修得细细的眉,红通通的嘴一张一合,吐气如蒜。

心头怒火中烧。这年头的风尘女子不都讲究个风雅,如此不入流的妓院,还没倒闭!

这时候老鸨也出来了,笑眯眯打岔:“这位官人,眼生的很啊……”

潘小园身陷重重包围,朝燕青递过去一个求救的手势。燕青倒是十分自由,舒展手臂,立刻把她拉出去了。潘小园长呼一口气。

“万花楼”显然高档许多。一进门,先是眉清目秀的小厮请进雅座,上的茶水都是银器盛的。再来几碟果子,酒过三巡,才欲说还休地询问,客人若有兴致填词作曲,小店倒是有美貌的歌伎,可以现场给唱出来。

潘小园估摸一下自己荷包的分量,很有节操地拒绝了。将万花楼的里里外外瞟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不动声色说几句江湖切口,人家也完全不理会。最后只得扔下两小片金叶子——约莫值十贯钱——灰溜溜退场。

肉疼不已。跟燕青商量:“金凤酒家还去吗?”

燕青倒是不在乎钱:“总得试一试。”

谁知还没踏进那酒家的门,就听见里面哭天喊地的聒噪。几个高低不平的声音同时道:“娘子息怒,从长计议,再说……”

一个高亢的女声盖过所有人,抑扬顿挫地又叫又骂:“杀千刀的贼啊——我辛辛苦苦给你持家,你却整日在外风流啊——心里还有没有你的发妻啊——我还在伺候你的老娘啊——死鬼你给我滚出来啊——老娘知道你在这儿啊——那个凤凤狐狸精,你有本事迷男人,你有本事出来啊——”

夹杂着叮叮咣咣砸东西的声音,老鸨的求饶声,七嘴八舌的对骂声。想必“正房”有备而来,还带着不少小厮婆子,此时全面控场。

只得和燕青过门不入,小摊上买两碗茶,边喝边发呆。

喝光最后一口茶汤,潘小园突然脑海中一道闪电,斩钉截铁地说:“不成!不能这么漫无目的瞎逛。”

燕青同意:“对!请官人指示!”

“表姐”都自动变成“官人”了,可见这人心里时刻绷着弦,天生做间谍的料。

潘小园结了茶钱,跟他闲聊:“小乙哥,你来东京的路上,扮的是川人不是?”

燕青点点头,切换成一句久违的川话:“官人有啥子吩咐?”

她扑哧一笑,诚心请教:“那,苏浙那边的方言,请问你会说吗?”

燕青羞涩:“阿姐侬客气啥,我老勿好意思个……”

潘小园觉得自己方才简直蠢透了。

轻声指示两句。过不一阵,整条街上就不轻不重地响起了:

“念得阳埝老海在此安窑立柜,密埝并肩子亮盘碰盘报万儿,非有小护罗,合吾山脚宽!……”

这还是翻译成东京官话之后的版本,乃是潘小园踏入江湖以来,所学所有黑话切口的集大成者。譬如“阳埝”便是南方;“密埝”是北方;“老海”代表混江湖的,“安窑立柜”便是落脚,“亮盘”指现身……

合起来的意思便是:闻知南方的江湖朋友们在此安桩落脚,北方的江湖同道特来求一见面,不是来找茬的,对你们的老大致以崇高敬意!……

而让燕青用苏浙方言再一转述,简直成了最优美的不知所云。从一头念到另一头,倚门卖笑的女郎们、以及摆摊卖酒食的小贩们,都以为此处来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