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默了很久，壁炉里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安斯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将逐渐失焦的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声音很轻，“你说得对，何必让那些事情再传进他耳朵里。”
西瑞尔明白过来他这话的言下之意，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与自己挚友模样七八分相似的男人。
跟四年前比起来，如今的安斯像是把生了锈的刀。
西瑞尔没法否认当初自己的确是存了私心，所以才会在一开始用段以的安危来“逼迫”安斯做出选择，他必须护住那人流离在外多年且亏欠良多的一脉骨血，一旦身份暴露，对安斯来说唯一安全的地点便只有基地。
与此同时，他还需要一个诱饵将那群人的注意力带走。
毫无疑问，这个诱饵的最佳人选便是段以。西瑞尔自觉自己并非什么正人君子，当初将带着段以离开很大程度上其实是要将那群已经开始察觉到不对的军方势力的吸引力一并带过来，可他却也没有真要将人给置于死地，否则也不会一路艰难地护着段以回到L城，前来寻求已经断绝关系多年的本家帮助。
这些他没对段以说起过，更加不会提起自己在兵分两路将人带回L城的途中因为一颗打入胸腔的子弹险些丧命。
西瑞尔一直看不懂伊恩，不管是他当初违背自身心意走上从政这条道路，还是与挚爱分手参与联姻最后与自己不爱的女人生下段以，甚至于在知道米迦带着安斯相依为命的那几年，伊恩都未曾主动与他们有过任何交集。
那时候的西瑞尔年纪尚轻，即使满腔雄心壮志也比旁人要早熟一些可经历的事情毕竟太少，难免觉得伊恩无情。
直到那年尚存一息的伊恩在生命最后求西瑞尔，求他找到段以，求他寻回当初被他所负的那对母子，护他们平安。那些话语如同当头一棒将西瑞尔敲醒，伊恩并非无情无义，只是不愿早注定了结局的自己牵累了妻儿。
纵使伊恩弃商从政，拼尽了全力要在一切悲剧到来之前壮大自己，最后却还是落了个徒劳无功。
如今的安斯又何尝不是与当初的伊恩一样，他们都害怕着自己的靠近最终将给所爱之人带来灾难与痛苦，于是一人捧着所有的真相与苦难咽进喉中，再不发一言。
西瑞尔如鲠在喉，想起那个还未被验证的猜测到底还是沉住了气没说话。
第二日是西瑞尔给段以预约好的心理治疗，安斯恰好被西瑞尔叫去参观这段时间在L城开设的分公司，段以本就没想把这事告诉安斯便也没多提，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来小时便让司机将自己送到了地方。
西瑞尔给介绍的心理医生是位姓吴的中年女性，岁月不可避免在这样年岁的女性面庞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不过大概因为工作缘故吴医生看起来容貌平和，来来回回几句交谈中便让段以放松了下来。
四年前西瑞尔其实也曾带段以去医院看过，得出的结论是事故导致脑部淤血从而失去以往记忆，只要修养得当淤血逐渐散开便能恢复。只是当初医生所预测的恢复时间至多两年，如今再记不起来，更多只怕还是心理问题。
吴医生花了几个小时跟段以仔细交流过他目前剩下的全部记忆，她作为业内最为出色的心理医生之一，再离谱的案例都见过，听完倒也算不上太过惊讶。
“人类的本能便是趋利避害，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也许……那些记忆于你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所以你才会选择性将它们全部忘记，你认为现如今强行把它们唤醒，对你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超负荷运转的大脑有些隐隐作痛，段以抬手摁住隐隐跳动的太阳穴，“或许是坏事，可我没法否认，这些坏事也是构成我整个人的一部分，我想将它们捡回来。”
吴医生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回答，下意识地转了转手里的笔，在面前的笔记本上记下了初步的治疗计划。
心理治疗并非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人的大脑要比想象中脆弱，即使要恢复记忆也应该遵循循序渐进的过程。段以从心理诊所出来的时候外头天色渐暗，夜色逐渐笼罩这座日夜不息运转着的城市，微弱的太阳早落进地平线以下，天际氤氲着大片暗沉的深蓝色。
段以出声喊人的时候安斯手里那支烟恰好抽到了头，他将车停在路边，后背抵着车门佝着腰靠着，出神盯着地面某处发呆。
那一声把安斯出走的魂魄一瞬拉了回来，他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抬头望见往自己走来的段以，后知后觉对方不喜欢烟味，下意识要抽掉叼着的烟手却被烫得一颤，没来得及抖落的长长一截烟灰洋洋洒洒散开来，最后还是段以先反应过来，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安斯那只被烫的手，面色焦急地问：“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哪里？”
在室内待了几个小时的段以体温偏高，温热的掌心拖着安斯的手背，低头仔细检查伤处。
安斯指尖无意识地蜷曲，险些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反手抓住那手，最后却只是笑笑答：“没事，我这皮糙肉厚的哪能啊？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呢吧，地方你随便挑，我请客。”
段以还有些晕乎乎的，也忘了问安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的，点点头自觉进了副驾驶。
这些年来段以的口味一直没怎么变过，大多时候还是爱吃中餐，除了偶尔以西瑞尔养子身份陪着一块出席宴会以外，鲜少在外面吃饭，就算要吃去的大多都是中餐厅，可惜这里的中餐厅大多都得迎合当地人的口味做出改良，直到去年段以才算是找到了现在去的这家口味还算正宗的川菜馆。
正是饭点的菜馆生意不错，两人进去等了几分钟老板才麻利地收走了前一桌客人的餐盘，给两人倒了茶水点了单。热茶驱散了寒意，二人却是相对无话。